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叶君健先生直接用英语和世界语创作长篇和短篇小说,并在国外出版,有的作品甚至有十多种文字的译本。同时,作为翻译大家,他在中译外和外译中方面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毛泽东诗词》在世界上有近二十种文字的版本,都是根据他的英译本转译的。安徒生用四十年时间精心创作了169篇童话,叶君健也用了四十年时间精心翻译、整理和介绍了这些童话。安徒生因创作而荣获“丹麦国旗勋章”,叶君健因翻译也荣获了“丹麦国旗勋章”。他还曾协助外文局原美籍专家沙博理把《水浒》译为英文。
上世纪80年代,我与叶君健先生时有交往,他的住家地安门恭俭胡同6号小院给我印象很深。1987年夏天我在小院内为他拍照,几株蔷薇花开得灿烂,姹紫嫣红。我们两人还合了影。叶先生房里都是书橱和书,在一张旧式圆桌前他总是微笑着与我交谈。在我接触的老一辈作家中,萧乾和叶君健总是脸上满含微笑。萧乾的笑是笑容可掬,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和淘气,又含几分幽默;而叶君健的笑是一种大度的笑,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的笑,阅尽人间春色的笑。我在面对叶老的笑容时,深深感受到他的笑容背后的自信和坚韧。
我与叶老初识在1982年春天。
1982年5月12日我随全国政协委员的参观考察团去首都郊区某研究所参观。在候车的众多委员中有一位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老人,他身穿一件淡绿色风雨衣,显得十分洒脱和自信。这就是作家、翻译家叶君健先生。
乘车时,我特意紧挨着他坐下,为的是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就这样在参观的途程中,我们俩毫无拘束地漫谈起来。窗外下起了霏霏细雨,叶先生微笑着,一会注视着窗外,一会儿看着我,用他那亲切的湖北口音讲述了下列的话语:
关于翻译和学习外语的问题
我多年来杂得很,零零碎碎地搞翻译,没有什么系统的思想。搞翻译要有多方面的修养和知识,像朱光潜先生那样。朱先生是真正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深的了解,又对外国的东西有深入研究的人,因此他的翻译才得心应手。黑格尔的《美学》三部,别人是译不出的,因为没有那样的功底。
过去我学外文时,文学和语言不分家,而且以文学为主,语言为辅。我学习外国语言是从原文的文学著作上学,学习外国的文化、风俗、习惯。如果对外国的文化传统没有了解,只学些日常用语,那不过是学些皮毛而已。我们现在把十几岁的小孩子送到外国去学,盲目得很,他们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毫无了解,对外国的传统文化更不了解,怎么学得好呢?搞自然科学还可以,搞人文科学根本不行。我在国外访问时,遇到很多中国青年,谈起来一问三不知。
学习西洋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是基础。学习外国的东西,首先对中国的东西要有所了解。朱光潜先生那一辈学者都是在国内学习后有相当的基础,才去国外深造。李政道、杨振宁等也是如此。
关于写作问题
我写散文不过是应付应付。
写散文没有什么妙法,这不像写字还可以照着模子写,然后再脱离开。写散文要多写、多读,多琢磨别人文章的好处。
语言文字关一定要过好。过去老一辈作家,茅盾、叶圣陶文笔好得很,现在很少有人能达到那样的水平。现在许多人文笔不行,包括得奖的作品,标点和语言都有不通的地方。鲁迅的文笔现在看来老了些,但其简洁的方面也很可以学。
中国古典文学的书要读,司马迁的《史记》就是很好的散文。唐诗也要读。
关于借鉴外国文化的问题
我们是地球上的一分子,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球上除我们自己外,别的地区别的人民也在那里生活、创造,他们有自己的特点,我们需要了解。
现代流派反映了外国作家对艺术风格的探索,我主张都可以介绍。
在艺术上从来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即使在封建的旧中国,除了八股文是一个模式以外,其他文学样式都有各种风格,各种流派。唐诗就有多少流派啊!
19世纪的西方文学产生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影响了整个世界文学。我们现代的文学就是受了这些影响。日本现代文学也是受了这影响。没有19世纪西方文学的影响,就没有我国的现代文学,就没有现代的小说、散文、白话诗。
关于文学评论问题
好的评论家必须知识丰富,站得高,看得远。如果你同创作者在一个水平上就很难评论,总要略胜一筹才行。
马克思的《资本论》是人类文化的结晶,如果他不懂黑格尔、费尔巴哈,对传统文化没有深刻的研究,很难设想他能写出这部巨著。
关于创作计划
我近几年来忙于对外友好工作,去年就四次外出访问。中国施行开放政策不久,许多国际组织和活动需要我们参加。我个人认为在这一方面花费点时间是必要的。
当然我没有大块时间创作了,过上两三年局面打开了,可能会好一些。
这期间我可以写一些散文,我现在用的素材都是以前积累的。
我收藏有叶老的两通手札。关于这两封信的背景材料是这样的:
1988年由于叶君健对发展丹中两国文化作出卓越贡献,丹麦驻华使馆临时代办安德森先生代表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授予叶老丹麦国旗勋章。授勋仪式8月18日下午在丹麦驻华使馆举行,时任文化部部长王蒙出席了授勋仪式。叶君健在致答辞时表示,对丹麦女王陛下授予他勋章感到荣幸又亲切,因为女王陛下曾为安徒生童话作过独具艺术特色的插图。
1988年8月24日叶君健应丹麦文化部的邀请,赴丹麦出席在安徒生故乡奥登塞举行的国际安徒生研讨会。
以推出当代大作家而闻名于世的英国当代最大的费伯出版社,1988年第四季度至1989年初出版叶君健的长篇小说《寂静的群山》三部曲:《山村》《旷野》(麦克尔·谢 林译)、《远程》(史 蒂夫·赫斯 特译)。《寂静的群山》讴歌了正直、勇敢、友谊、爱情这些人类不朽的品质,生动地再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大革命时期的许多镜头,帮助读者了解革命在中国发生的历史必然性。《山村》是叶君健1945年在英国剑桥做研究工作时以英文创作的,1947年7月出版,当时被英国书会评为英国在该月出版的“最佳小说”。以后这部小说在20多个国家用多种文字翻译出版。1982年挪威重版的《山村》普及本,封面是一只拳头,里面冒出一丛熊熊的火焰。伦敦《泰晤士报》1982年7月10日的文学副刊上发表一篇有关叶君健近况的文章说:“《山村》用浪漫主义手法描绘作者自小生长的山村和1927年大革命……这些作品……以他那直率流畅的抒情笔调,更接近于杰克·伦敦和早期的高尔基……”这里所说的“直率流畅”也正是一些汉学家读了叶老的作品后评论的:他继承了中国唐宋散文家的文风,结合西方十九世纪的严峻现实主义,朴实无华,淡而有味,在现代小说中独具一格。1985年他用中文写了续篇《旷野》。1987年他又以中文完成了另一个续篇《远程》。《山村》后来由西安电影制片厂和湖北电视中心拍成七集电视剧《平静的山村》。叶君健说这三部曲:“这不是历史小说,也不是报告文学,而是写人,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大时代中的变化,以及他们的命运,他们创造了历史,历史也推动他们前进。”
叶君健1988年9月赴英国参加了这三部书的出版新闻发布活动。他提供的欧洲活动的报道和《山村》《旷野》的封面照片由我安排发表在《人民政协报》副刊上。这就是这两封信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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