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明媚的光线、新绿与粉色交织的色块,时而在细雨的调和下融合,变得温润、诗意,是许多人心中的春天印象,也是著名画家苏天赐湿润笔触下的脉脉温情、光色颤动。4月初的北京,春意刚刚来临,让人能有机会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一边看着一路的春日景色,一边联想起苏天赐的画,想必苏天赐也是每个春天里,特别容易被人们记起的一位画家。随着苏天赐的代表作《黑衣女青年》在“美在新时代——中国美术馆典藏精品特展(第二期)”中亮相,以及4月7日,嘉德艺术中心推出“执笔劝得春光住——苏天赐百年诞辰纪念展”,他的艺术再一次进入人们视野。
黑衣女青年(油画) 苏天赐
为何要这样画?
“你为何要画画,为何要这样画?”每个画家大概都面对过这样的提问,这个提问有时来自他人,有时来自画家自己。在自己60余年的艺术生涯中,苏天赐在西方的形式法则与中国的审美趣味融合中不断探索,或许就是他作为画家对于此问题的答案。他曾经的一句,“我站在画布前,信笔涂鸦”,似在表明自己的艺术态度。从苏天赐的写生影像里,可以看到有雪地、有春光、有田间小景、有湖泊远山,每每他落下画笔,油画笔触之下展现出的却是如同水墨般的东方气韵,湿润、空灵。这种气韵始终贯穿于他的画面,这也使得苏天赐成为油画民族化进程中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然而站在画布前的苏天赐,每次写生时又有怎样的感想?
从20世纪初开始,一些中国画家先后远赴日本、欧洲学习西洋绘画,他们带着所学和自我经验回到国内教授后辈,将西方艺术的种子在国内播撒。然而当时的中国,学习油画的人是少数,这些学生再一次在中西方绘画的不同标准之间摸索,寻求更多表达的可能性。苏天赐在就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期间,跟随老师林风眠学习,后来受到林风眠的赏识,受聘担任国立杭州艺专助教,在林风眠画室工作。林风眠提倡兼收并蓄、调和中西艺术的主张影响了苏天赐。林风眠以塞尚的几何形态登堂入室于西方绘画,再用野兽派的热情激发了对于绘画情感表现力的发掘。苏天赐这样分析自己的老师:“构成林风眠的独特风格的却正是来源于学习传统与热爱自然,只是其发展传统与表现自然有其自己的独异途径。”在这样的影响下,苏天赐开始了自己的探索。
桃花簇拥的山村(油画) 苏天赐
写实中的东方情感
1949年,苏天赐创作的《黑衣女青年》被认为是中国油画史上的经典杰作之一。在此之前,他练过不少肖像画,却总是达不到心目中的效果。西方油画基于写实,中国水墨基于写意,两者如何调和?苏天赐作为一名受中国传统思想熏陶较深的画家,自20世纪40年代起就一直研究油画材料和东方审美精神如何完美结合。“我选择从线入手,从西方边线与形体的相依到东方借用笔以传神的韵味。我从人体写生的试验开始到人物肖像的制作,倒也兴味盎然……完成《黑衣女青年》之时,我觉得我到达了一个驿站。这是一个旅程的结束,又正是一条道路的开始。”《黑衣女青年》同时体现出油画和中国画的语言特征,在表达中国画肖像人物特点的同时展示出了苏天赐对油画的驾驭能力。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艺术为人民服务”的创作理念让中国绘画再一次走向变革。与许多画家一样,这时的苏天赐深入农村、走进工厂体验新生活,他注意用普通人习惯的眼光来观看,用写实的方法画工人、渔民、女社员。创作中,他忠于感觉,坚持发掘对社会和自然的特殊体验,直到苏天赐发现烟雨迷蒙中的苏南,他心中的“和自然神交的另一个故乡”出现了:“这是太湖中的一个大岛,遍山草木葱茏,山村依山而聚,傍水而居。古木桑田,与民居迂回掩映,既得大自然之神趣,又若补自然之偶尔疏忽。在若晴若雨的迷蒙水气中,一切都自然舒展,闪闪发光。在其中穿行,有似曾相识之感。感从何来呢?——来自董、倪、古琴、江南丝竹……它让我看到了活生生的文化之源。它与西方油画中所描绘的什么块面表现、光与影的对比全不相干。要画出它,必须创造我们自己的方式。”这场不期而遇让苏天赐再一次想起了自己曾经放弃的追求。
当时苏天赐的主要任务是教学,要从工农兵的火热生活中创作具有教育意义的情节性绘画,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重新开始随心所欲地创作。这时,他把中西融合艺术的研究转向风景画,以写生的形式进行风景创作,迎来了创作的高峰期。东方的意趣,西方的实感;西方的缤纷,东方的空灵。用这些对照来形容他此时的风景画再合适不过了。
苏天赐严肃地对待“中国油画”的课题。他曾表示,西方人画油画以表现对象为标准,一切技法都是围绕物体、空间的感觉进行的,并在其中不断改进诸如材质、技法、色彩等问题。如果中国油画一定要按西方标准放在首位,这样的定式容易把问题“套死”,“中国油画想表达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如果还是用西方的这种标准,还用这个方法,画中国的东西是走不出来的”。苏天赐说:“江南风景最美的时候,是在薄云遮日之时,下着蒙蒙细雨之时,层次特别丰富,色彩十分微妙,江南风景的特点才能显现出来。相反,太阳一出来这些特点就没有了。如果按照西方的标准画风景,应该在太阳底下画,越强烈就越能画出效果来,但是江南风景的美感在太阳下也就没有了。于是我画江南,就比较多地画阴天,画梅雨天,只有这样才能特别显出它的比较微妙的颜色,显出它特有的情调。我要破掉西方的框框,要根据我想要的效果来表现。”怀着这样的创作理想,苏天赐创作了《春风又绿江南岸》《太湖渔港》《江南秋熟》等一系列风景画,这些画既抒情又写意,既有浪漫情怀又有表现主义,感悟与法度尽显于挥洒和收敛中,自此,苏天赐为自己的艺术主张找到了表达归宿。
再一次“朝圣”
“我又站在了画布面前,做种种尝试。我审视我的作业若有所得,也若有所失。我想,我应‘朝圣’去了!”1987年,苏天赐受文化部和中国美协派遣,赴法国考察。这一次,他可以直接面对曾经从林风眠老师那里、从书本中学习的欧洲艺术了。到了巴黎,苏天赐溯源求知,一面研究各类艺术流派的发展与关联,一面寻思自己绘画上的变革。他曾在访谈录中说:“到了巴黎,第一天就到卢浮宫去看了6个小时,后来又在奥塞博物馆看了7个小时,看完了,有数了,我再一个一个仔细研究。卢浮宫展出的西方早期油画中有一件15、16世纪的,画的是圣母和修女,技法是半浮雕状的,用涂料做成底子,再用材料刷颜色。后来伦勃朗时期的手法叫加光术,是在一个白的底色上,先把体积以凹凸肌理搞出来,再把颜色一层层罩染上去。再到后来是用色彩表现直接替代这种技法……西方油画的演化也用了很多年,反反复复地进行试验。我也注意油画的技法有厚的、薄的、细的、粗的,什么样的都有,你只要觉得真正好的东西,它们的表现手法是不受限制的。”此后的1993年,苏天赐来到德国,当他一天晚上独自走到一座桥上时,越来越黑的天、一点点上来的水面雾气让他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景象:“我家对面的池塘,池塘后面的城墙,一到早晨或傍晚就是一团团雾气,不管走到哪里这种感觉与情境都在显现。不管怎样,每当我要画画的时候,就要这种感觉,没有感觉就不行,我离不开它。 ”在多次西方之旅后,苏天赐更加坚定了对东方意韵的追求,孜孜不倦地着意于让大自然的魂魄领路,回归于纯真本原的大自然和面对大自然的自然心态。他的作品也由20世纪80年代初对外在形式的探究转向为对内心意象的抒发,他的画风趋于简约明净,不断弱化具体场景和真实细节,意境更加空灵隽永,以少胜多,举重若轻。
清新的诗性
或许是因为出生南方的缘故,苏天赐对于南方风景似有一种天然的挚爱。他的写生之路常游走于南方水乡,油画的材料、江南水乡的儒雅在他的画笔下不断调和,塑造出强烈的东方意蕴,加上画中常有的清新淡雅,都是人们对苏天赐作品“春日”印象的来源。
对于大自然,苏天赐珍藏着感激之情,他说:“我生命中存储的最为久远的记忆就是故居门前那一片葱绿。大自然给我爱抚,教我感受她的多姿,却藏起神秘。大自然把大门拉开,展示她斑斓的胸怀,滋润我的感官直到血液中的点点滴滴,使之与生命同增,与心灵同在。我很庆幸此事能从我幼小的时候开始,她促使我学会了绘画,我从中获得一种纯粹的快乐,它单纯而质朴,足以让我享受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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