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老墙》是近期难得的一部展示当下城市日常生活的好电影。古老敦实的城墙根儿下,光影斑驳,收破烂的三轮车铃声穿透人间烟火,与在空气中弥漫的石榴叫卖声比肩飘过。这声音拂过护城河也拂过理发匠老林的花白耳鬓,伴着他一天的热忱周到,回望夜间老城的灯火阑珊;从声乐班学习归来的小曼从爸爸自行车横梁上跳下来,像音符一样蹦蹦跳跳来到冷饮摊;城墙根下的车声渐远,这显得冯家院内皮影戏演出的宽音大嗓更加铿锵响亮……在电影院体验《老墙》中日常的声音、景象与三家人过日子的事儿,仿佛是自己的年华在老西安城墙根儿下斗转星移地来回穿梭。
明德之美。在三家人的故事中,最见编剧和导演功力的是老林收养憨儿的叙事。老林是城墙根儿下一位老理发师,沉默寡言、善良自律。他发现并收养了街坊遗弃的憨儿。憨儿患有自闭症无法交流,老林将他领回家悉心照料,日子过得穷苦,但却干净整洁、衣暖饭饱。不久,老林的儿子林鑫服刑期满回到家,林鑫从不接受憨儿到接受憨儿的过程,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始料不及的是,编剧设置了一个场景——林鑫在屋里质问父亲:“我小时候,你可曾这样照顾过我?”老林掉头就往外走,然而却倚在门框停住了,泪流满面沉默无语。此时我们才发现这是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事:渡人即为渡己,渡己乃为渡人——收养憨儿是老林一个自赎的过程;与父亲和解也是林鑫历经生活挫折之后的成长过程。场面调度功力在这个场景中也可见一斑,景深镜头完整呈现了这个破旧整洁的矮屋内景,老林站在内景与外景交界处,导演恰当利用内外景明暗影调,以纪实性的电影语言贴切地诠释了凡人生活。
恕人之美。小曼有极好的歌唱天赋,她最大的幸福来自爸爸数年如一日不遗余力的支持与培养。为了改善小曼学习声乐的条件,爸爸从事业单位辞职下海,一个人默默承受生活的压力。但是,最大的冲突恰恰还是来自于这对“完美父女”——小曼拒绝了爸爸要求她给远在农村的爷爷奶奶打电话“送温暖”的提议。这让从乡下步入城市潮流中的爸爸非常恼火——当年走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扬眉吐气与如今商海沉浮的如履薄冰、荣光与自卑的促狭使得这团火越烧越大。不仅父女之间的问题,而且夫妻之间、翁婿之间多年压在心里的芥蒂也在此刻全面爆发。好在老西安的夜雨送来清凉,家长里短的事也就点到为止了,而爸爸骨子里西部农村的淳朴最是宝贵。他为自己不堪重压的失态诚恳道歉,该扛起的家庭责任笑闹过后继续扛起。一道清亮的晨曦铺洒进来,老西安人对儿女的成全之心、老西安儿女对父母的拳拳之心缓缓道来。
待客之美。老冯是一位传统皮影戏艺人,他既制作皮影,又能够演皮影戏。在西安一所大学担任外教的加拿大青年艾瑞克对秦腔怀有浓厚的学习兴趣。他第一次拜访老冯,表现出加拿大青年的直率与“横冲直入”,而老冯用的则是沉稳的谢客方式。当艾瑞克在老冯善意引导下表现出入乡随俗的尊重,老冯也随即表现出待客的周到。老冯的孙子冯超正在上大学,喜欢拉大提琴。老冯有过暗自感慨,但是他并未左右过孙子对西洋乐器的热爱。同住一座院儿,一楼大提琴圆润与磁性的声音时不时也会窜上二层阁楼,与高昂激越的秦腔撞个正怀。然而“弟子入则孝”的道理小西安懂得,于是冯超提着大提琴,走过城墙根儿开发新地盘去了。大提琴从老城墙古砖灰线的纹理上掠过,这座老西安就像是被年轻人拨动的琴弦,因年轻人的朝气和面向世界的眼光而古今兼美。
《老墙》就是这样将日常生活的人情通过电影化的语言来讲述。游刃有余的长镜头与大量自然光的采用,有效控制了讲故事的节奏和生活质感。这样一种既温厚又节制的情感结构,须得有一定的文化自信与开阔心胸,以及“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生活体验与艺术传达。在中小成本的电影创作尝试中,青年导演马诗曼似乎出手得卢,尤其是在文化的电影化表达方面,得到了该片艺术指导张阿利等前辈电影人悉心地传帮带。然而少壮功夫老始成,青年影人需要更多的创作体验,现实主义电影需要像老一辈电影人那样持久的社会观照,西部电影需要更深入地将电影语言与在地文化的肌理融会。希望更多的中国电影人熔古铸新,创作出反映时代精神的精品力作。
(作者南华系西安外国语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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