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鸟(木刻原版·局部)康宁
新松(版画)康宁
生命树之二(版画)康宁
【艺术手札】
从艺四十多年来,我的创作主业从未离开版画,更确切地说是没有离开木刻。我并不看重作为版画家这一身份,版画只是创作手段的一种选择,也是个人化的一种选择,就像一个战士上战场时选择了某种兵器。于我而言,心中向往的是艺术。艺术是什么?如何创造艺术?唯有实践才是获取真知的路径,版画成为我探索艺术的切入口。
1984年,我创作了黑白木刻作品《新松》,灵感来源于我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到路边山坡上的小松林在阳光下随风摇摆,瞬间的印象触发了我的创作欲望。在形式语言上,我试图跳脱传统版画中对比强烈的大块黑白布局和空间透视的写实方法。画面中,以刀痕组织的点、线构成一幅平面化的、看似不经意又耐人寻味的场景,呈现出爽朗轻快而又丰富饱满的色调层次。《新松》削弱了对现实场景的写实描绘,而着力于形式语言内在张力的呈现。
艺术源于生活。所谓黑白木刻,也就意味着创作者要将色彩斑斓的现实世界转换成以黑白色调为主的画面,继而转化为刀法的组织。黑与白原本互为对立,如果在画面中去一一对应现实中的明与暗、深与浅,只会让艺术创作故步自封、寸步难行。于是,我从物象边缘线的处理和画面的空间关系入手,尝试打破固有色与光源的限定,将翻译现实、选择艺术语言的尺度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强化了艺术家的主观处理,实现了黑与白的自由转换。如我的《苞米扬花》系列创作,是对乡土的怀旧,更是一次艺术语言的实验,彰显的是生命的张力。由此,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刀法的组织,不再以对客观物象的单向模拟为目的,而是要形成富有个人特色的符号化语言。
我提倡写意木刻,追求木刻创作中写意精神的呈现。创作过程中,即兴的、偶发的、意外的,或是将错就错的“瞒天过海”,都有可能成为作品的闪光点。艺术不需要亦步亦趋地还原,艺术追求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
一块弯曲成弧形的梨木板在工作室放了很久,我却没想好怎么用它。直到有一天,它的外形突然触发了我的某一根神经,让我眼前一亮:一条小船!于是我在“船”上刻了各色各样的一群人,各自欢喜,又同舟共济,这就是《独木之舟》的由来。主动寻求材料自身形式语言与其表达内容的最大对应,找到二者之间的默契,常常会让人心潮澎湃,充满创作的动力。
2000年以后,我创作了《天马行空》系列作品,直接以原木原版的方式呈现。媒介是当代艺术家关注的重要因素,传统版画的媒介由于版画印制的间接性而被遮蔽。因此,我关注木刻的介质“木”的存在,并努力将它置于语言表达之中,成为版画语言的一部分。将木材天然的形状、孔洞、节疤、树皮等等材质之美与刀法之美相互融合,呈现出自己的创作心路、审美观念及精神世界,观者可以从中窥见创作的过程,从而走进创作者的内心。
艺术家在创作中追求最大限度的自在表达,这一限度取决于创作者对艺术规律本身的认知与把握。创作于2022年的《自在之地》是我最新的,也是迄今为止尺寸最大的一件作品,同样以原版方式呈现。该作品以十八块原木板排列组合而成,刻画了茂密森林中各类树木花草竞相生长的繁盛场景,充满昂扬向上的生命力量。在一刀一刀地刻、铲、切、削、挑、剜等过程中,我曾多次追问自己:以如此原始的方式、笨拙的手法来创作这样一幅图景,有价值吗?这件作品与机械复制或者电脑生成的图像又有什么不同?尽管如此,我依然相信创作中的情感、观念、思想是可以汇集与转化到一刀一铲的刻痕之中的,而创作中自如挥洒、从容运刀的快意,更是无可替代的。一刀一痕化作个性化的符号语言,就如一个个跳跃的音符组成段落、篇章,最终构建起一部视觉的“交响乐”。
艺术最终呈现的,不单是作品本身,更是作品背后的人,是人的创造力,是人的精神。艺术家应在创作中努力追寻个性表达的更大空间,随心而动,率性而为。
古人有两句话是我在创作中的座右铭,孔子云:“从心所欲不逾矩”,石涛曰:“无法而法,乃为至法。”
(作者:康宁,系版画家、四川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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