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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丁光:落地生根

时间:2025-01-10 10:54:18 来源:大益文学 作者:骆丁光

       用“穷山恶水”来形容黄花井堡再贴切不过了,这里地处韩江上游,广东龙川县中部丘陵山区。韩江古称鳄水,由于常有鳄鱼出没故得其名,客家话鳄与恶同音,听起来鳄与恶不分,这里开门见山,山多田少。自从骆氏迁居至此已有近百年,历经数代繁衍,可谓人丁兴旺,也由此引发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现有的土地无法养活这么多的人,一百多号人,一日三餐,地上打出来的谷米养不起这么多人。骆氏刚迁来时才几十号人,那时黄花堡以沙姓人家为主,没想到后来沙氏人丁衰落,无奈之下只好迁往别处谋生。黄花井堡人丁不上百,这是具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人丁上百了,那生计就成了问题,蛋糕毕竟就那么大,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沙姓兄弟不打招呼就离开了,就是不想让骆氏知道他们的迁往何处,以免骆氏跟背。虽然彼此都是南迁的客家人,但是在黄花井这个地头上,还是他们沙氏捷足先登。作为堡长,也是骆氏的房头,骆贵茂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先祖迁居黄花井,沙氏当初帮了不少大忙。据口头相传,明朝万历六年三月初六,黄花井遭受百年不遇的水灾,骆氏口粮全淹,正值青黄不接,这时幸好有沙氏出手接济,给骆氏送来了十担稻谷,助骆氏渡过难关。所以,骆家欠着沙家的救命之恩呢。

  夜晚,偌大的围龙屋显得拥挤不堪,煮饭洗澡都要排队,甚至大小便也要排队,除非年长者,其他人一律不得插队。细佬哥可不理那么多,你追我赶疯玩个不停,给沉闷的气氛带来些许生气。骆贵平拍了一下骆贵安的肩膀,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围龙屋会爆炸的,人越来越多,哪里容得下?

  骆贵安说阿平哥,这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没能力做一座新屋,现在连吃穿都成问题,做新屋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到了他们这一辈,起名均按字辈取,他们是“贵”字辈,名字的第一个字都是“贵”字。这可是先辈字下来的,轻易不可更改。

  骆贵平长叹一声,仰望着天井之外的星空,心想自己如能飞出黄花井这弹丸之地就好了,如能换来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族人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自己才能有用武之地,否则空有八尺身躯满腔热血。他说我昨日过了河对面,就是我们的亲房,听他们讲官府发了动迁令。

  骆贵安凑前来,小声问迁往何处。他生怕别人听见,以免引起轩然大波。

  骆贵平说好远的地方,反正不是县内。

  骆贵安脸黄肌瘦,眼睛深凹进去,营养不良很明显。他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不管去哪里都行,我家呀,足足有半年时间没有吃过猪肉了,家里连一点荤腥都闻不到,与其活活饿死,不如走出去碰碰运气。

  骆贵平作惊讶状,说走,哪那么容易?路途遥远不说,人生地不熟,万事起头难,等等,这些你有考虑过吗?

  骆贵安说考虑不了那么多,过一日算一日。

  骆贵茂敲响铜锣,张开嘴巴大声说,晚上八点整,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到老屋上正厅集中,有要事商量。他上过几年私塾,肚子里有点墨水,所以族人推举他为堡长。与官府打交道,没点书墨不行,弄不好会误事。

  上正厅是族人议事的场所,一般族中大事小情均在此商量敲定。六叔公坐在上横头,所谓上横头就是第一张八仙桌的首位,一般由辈份最高的长者坐,他须发皆白,只剩下皮包骨,倒也给人一种精爽的感觉。紧挨着他坐下的是骆贵茂,虽说骆贵茂是堡长,可是如果没有六叔公人前人后撑着,他骆贵茂指挥不灵。村村堡堡都有堡长,可是也不能忽视长者的存在,往往长者的分量比堡长更足。由于人多,已经挤到下厅,甚至天井上也站满了人,这是关系到各家各户的命运,不仅男丁到场了,妇女小孩也挤前来。

  六叔公咕噜抽了一会水烟筒,说大家安静了,不要吵了,小孩子再吵就给我出去。人群中立马安静下来。

  骆贵茂清了清喉咙,皇上下了动迁令,湖广填四川,令我们往西迁,每家以十六岁男丁计,每三丁抽一丁,每五丁抽两丁。我之前作了统计,我们黄花井要抽十八丁。皇命不可违,若有不从者,一律按大清律法处置。至于你们谁迁,由你们各家各户自行决定,我不干扰,但是人头必须交齐,这是官府造册有底的,谁都别想瞒过去。

  六叔公站起来,扫视着大家说,既然是皇命,那我们只有服从了,各家各户也要好商好量,毕竟西迁路途遥远,这可不是儿戏,我还是主张青壮年多担待一点。

  骆贵平说阿茂,能不能叫我们杨山坝的老表一起西迁,到了新地头我们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杨山坝杨氏是骆氏的老表,属于姑表,比较亲的那一类。杨姓好习武,骆姓也跟着老表习武防身。早些年匪寇横行,可不敢对杨骆两姓下手,就是忌讳他们的好身手,弄不好惹祸上身。

  骆贵茂说我可以向官府反映,但结果怎么样我无法左右,尽量吧。其实他也想西迁,毕竟黄花井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在客家地区,每隔三几代就要迁徙,这是很自然是事情,人丁多了,自然就要往外发展。

  六叔公说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凭我的经验,外迁的人口大多都有好的发展,官府会扶持的,减免税赋,这减少开支,就等于增加收入了。我们的先祖原先住在河对面,为了人丁兴旺才迁到这里来的。大家还记不记得我的乳名:丁旺,就是为了枝繁叶茂的意思嘛。

  人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

  杨山坝老表杨海泉来到黄花井,将他想随老表西迁的想法说出来。他跟骆贵茂由从玩到大,如亲兄弟一般。骆贵茂当然清楚杨山坝的情况,与黄花井大同小异,人多地少。于是他满口答应下来。

  骆贵茂悄悄进了龙川城,直接找到负责西迁的县尉,给县尉塞上几个银元,将他的想法讲出来。县尉答应可以安排一起西迁,也尽量迁在一块,但是到了目的地后,还是要听从当地安排。

  十天后,西迁的骆姓子弟集中在围龙屋门口,骆贵茂也加入了西迁的队伍,堡长一职由六叔公的满仔(最小的儿子)骆贵发接任。六叔公拿出祖偿,他家也出了点钱,给西迁的骆家子弟办了几桌酒菜,算是给他们践行了。所谓祖偿就是公家田产出租所得租金。提前几天,他们就准备酒菜了,酿豆腐可是必不可少的,磨豆腐虽然程序繁多,可是他们乐此不疲。这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好菜。酿豆腐无皮无骨又无毛,此物最解相思愁。客家人来自中原,在中原他们爱吃饺子,可是到了岭南之后苦于没有小麦,只好以豆腐代替饺子。

  酒足饭饱之后,六叔公叫人端来一口大铁锅,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锄头,将反扣在地上的大铁锅砸成九块。他看了地上的铁锅碎片,眼睛湿润了,说骆家子弟们,你们每两人一块,你们的后代,如果能相聚将各自手中的铁块凑成一个铁锅,那就是我们骆家的后人,骆家的子孙。这就是你们的实物凭记,当然我也会写入族谱中,记录你们西迁的事情。不管你们走到哪里,你们都要记住,黄花井是你们的根,这里埋葬着你们的先祖,你们要发扬先祖为人忠厚,敢于拼搏,耕读传家,大义为先的精神和家训。

  骆贵茂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我们今后无论走在哪里,我们都是一家人,绝对不会给骆家先祖丢脸,弘扬祖德,开拓进取,做出一番无愧于列祖列宗的事业来。

  三天后,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在客家地区算是入了“年挂”了,即北方的年关,正式进入过年的时间了。黄花井十八西迁好汉列队在围龙屋门口,与家人话别后在官府的引领下向龙川城进发。他们个个强压住心中的悲伤,或许就此一别,他们与家人将此生无法再见。

  他们一行人抬着石磨背着衣物浩浩荡荡走上了西迁之路。当他们走出村口,个个掩面痛哭。骆贵茂大声说,都是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大家别哭了,不要让我们的家人记挂了,我们的先祖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们要像先祖一样坚强。他携家带口西迁,老婆和两个儿子均随迁。他儿子这一辈为“有”字辈,分别取名为有勇、有谋,一个十岁,一个七岁。本来他老婆赵梦远不想西迁的,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一行走了三个多月,在第二年阳春三月终于来到四川一个大山深处的所在。当地官府的差役告诉他们,原先这里叫福地,由于连年征战等原因,竟然人口灭绝了,造成方圆十几里荒废了。福地没福份呀,希望你们迁来后,这里会慢慢变好的,让你们都成为有福之人。

  骆贵茂说,我想改一个地名,不叫福地,就叫黄花井如何,这是我们的祖籍地的村名,现在我来到这里,这里也叫黄花井。

  差役说,现在这里及周边都是你们的了,就承你们的愿吧,只要你们喜欢就好了。

  随后,骆贵茂还是被推举为堡长,算是官复原职了。天黑了,连简易的茅寮都无法搭建起来,他指挥燃起柴火,架起铁锅烧了一锅粥。一路走来,骆家人没有一个孬种,全部靠一对脚走到四川福地,也就是现在的黄花井堡。

  粥煮好了,放凉后分盛给大家喝。刚到目的地第一天,凑合着吃吧。骆贵茂说,我们晚上就天作帐,地作床,但愿老天开眼不会下雨,等我们搭起了茅寮就有住的地方了,以后我们还要建房子,但这只能一步一步来。我们从龙川来到这里,不分彼此,明天要安排一部人下地办田了,农时不等人。另一部分人搭茅寮,解决我们住的地方。骆贵平负责带人下田,骆贵安负责搭茅寮,女人小孩帮手收拾居所。来到四川,白手起家,什么都要从零开始。他们好像在一张白纸上描绘自己的家园。

  喝完粥后,骆贵茂不敢歇着,带着几个后生在山坡上开挖山洞。他观察山坡处土层不高,土质较为坚硬,适合开挖山洞,也好让大家有个栖身之所。

  骆贵平说,阿茂哥,明天就能搭起茅寮,你现在又要开挖山洞,你这是何苦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骆贵安说,这自有阿茂哥的道理。

  骆贵茂默不作声,咬紧牙根蹲下身来,将只有半截柄的锄头用力地挖泥,一会就将一个山洞的轮廓开挖出来。他说大家多挖几个,不然到时不够用,有备无患。他想即使今晚用不上,以后也可以作当灰寮用。所谓灰寮,即用来存放草木灰堆肥的地方。骆贵平见状,二话不说,跟着骆贵茂开挖岩洞。

  果然天公不作美,深夜下起了倾盆大雨,将在熟睡中的人们浇醒。这是骆贵茂等迁居四川的第一个夜晚。他一把扯起有勇、有谋往山洞中避雨,大声呼喊族人起身避雨。长途跋涉来到四川后,又经过一天的劳累,他们个个筋疲力尽了。骆贵茂咬咬牙根,心想前面的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世上哪有什么坦途,先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只要族人团结一心,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过去。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天大地阔给族人谋生提供了足够大的空间,彼此之间不会为了多耕几分地而争得头破血流。原先在龙川黄花井堡,就为了那么一小块的地方,不顾兄弟情谊大打出手者有之,想想多么不值得,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甚至世代结下了芥蒂。

  骆贵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还是阿茂哥有先见之明,要不然我们今晚怎么是好哟,天大地大,说不定真的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骆贵安蹲在地上,说不要这么悲观,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都有一双手,只要我们愿意去干,什么都会有的。

  骆贵平说,阿安,看来娶老婆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和骆贵安都是单身汉,在龙川他们由于家境不好都难于娶亲。

  骆贵安说,那是当然的了,我们又不笨,只不过在老家没有我们施展的空间,现在有的,以前发梦都不敢想的事情都会变成现实的。

  骆贵茂阴沉着脸,说明天我们就办秧田育秧苗,争取在五月节前插秧,官差告诉我,说这里可以开发上千亩的稻田,而且头几还是免税,当然我们头一年干不了那么多,我们先开荒一百亩左右,全部开拓为稻田,先解决我们这些人的口粮问题,然后逐年增加开荒田亩,能种的我们全部种上。

  骆贵平说,只要能娶上老婆,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骆贵安说,我们可以讲是赤手空拳来到四川,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大家要多商量,我们要听房头的,要听阿茂哥的。

  骆贵茂说,我们来四川干什么,就是为了发展壮大,我们是兄弟,世世代代都是自家人。

  大家围拢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

  几天后,他们在山坡处搭起了几间茅寮,这是他们迁来四川的栖身之所。按照老家的习俗,骆贵茂专门挑出一间茅寮,将先祖的牌位供奉起来,并率全体族人跪求列祖列宗保佑。客家人,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他说,虽然我们来到了四川,但是以后我们世世代代还是要讲客家话,我们老祖宗的语言绝不能丢,这是我们的底线。

  他们说我们是客家人,就是要讲客家话。

  稍微安顿后,骆贵茂去附近找了一间私塾,想将有勇、有谋两兄弟送去读书。由于没有多余的银两,他与先生讲好了,等田里有了收成,立即支付先生的费用。先生明知他们人生地不熟不难处,满口答应,称只要小孩能有出息,是可塑之才,那就是他这个当先生的福气。

  他老婆赵梦远赌气地说,刚来三几天,你就急着让两个儿子去念书,难道不可以让他们歇息吗?他们这么小跟着大人一路走过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骆贵茂大喝一声,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假如小孩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那跟瞎子有什么区别,那还讲什么发家之类的话?

  骆贵平说阿茂哥,你不要那么大声,别把小孩吓到了,阿远嫂子,我觉得阿茂哥讲得有道理,小孩子正是读书的时候。你看我都快三十岁了,我也不好意思坐在私塾读书,面子会红起来的。

  骆贵安说不用担心银两的问题,我们一起多耕田多打粮食,让有勇有谋两兄弟读书。他们有勇有谋,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栋梁之材。

  有勇说,阿爸阿妈,我们也想读书,不然以前在龙川读过的都忘记了。

  赵梦远说,那你们就要好好读,不要偷懒,如果发现偷懒,那就要打屁股的。

  有谋说,不会的,我们不敢偷懒,还要好好读书,争取出人头地。

  族人个个向他们两兄弟投来赞许的目光。

  安顿下来之后,骆贵茂给六叔公写了一封信,告知他们的安置地址,让故乡人不用挂念之类的。可是没有回复。他估计信没有送到龙川黄花井堡六叔公手上。

  他们没有耕牛,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买一头耕牛,这可怎么办?骆贵茂说有牛我们要耕田,没有牛我们同样耕田,没有牛我们人当牛,后生当牛,身体差一些的护犁护耙,我就不信,没有牛我们就耕不了田。

  骆贵平说,苦是苦了一些,可是一想到以后能娶上老婆,这点苦算什么。

  骆贵安说,恐怕以后想嫁给阿平哥的黄花闺女都要排成长队。

  骆贵平说,那是自然的啦,我这身力气,牛还不如我呢。

  骆贵茂说,还是阿平老弟牛,真牛。他没想到,以往在老家默不作声的人,来到四川之后人都变了,变得乐观了,谈笑之间就将苦恼抛之九霄云外。

  那一段时间,骆贵茂领着族人没日没夜地泡在田里,开渠引水办田。人拉犁耙可是有讲究的,得用巧力,姿势要配合得当,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夜晚,他们从附近的山上倒(砍)来松树,点燃起来照明。护犁的骆有财刚好十六岁,他说阿茂叔,你歇息一会吧,你都拉了几个时辰了,早就累了。

  骆贵茂说不行,我不能歇息,不能误了农时,过时了影响收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关系到我们一大家人的口粮,如果不是为了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哪个愿意迁这么远呢?

  骆有财说,阿茂叔,那就让我伙拉犁吧,你来护犁,我们换一换。

  骆贵茂说,不行,你还小,毛都还没有生齐,等过一两年再说吧。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山中嗖地一声跃入水中,在骆贵茂的脚趾上咬了一口火速离去。他心想不好,可能是毒蛇。他停下手中的活,坐在山坡上,疼得他额头的汗水滴下来。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受伤的右脚的小脚趾头切下来,不停地挤出毒血。自己切掉自己的脚趾,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可是他必须作出抉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毒蛇伤人致命时有发生。

  骆有财吓得脸色铁青,慌忙叫来族人前来帮忙。

  骆贵平将骆贵茂背回茅寮,说阿茂哥,你可是铁打的铁人,哪个像你这样从早干到黑还不愿意换人?

  骆贵安采来草药捣成糊状敷在他的伤口上,说这是解蛇毒的药,一般三个时辰就会消肿止疼。

  骆贵茂说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在龙川没听过你会用草药。

  骆贵安说,那时没有用武之地,再说了别人也不相信我,以为我是浪得虚名,现在正好用上,一个民间中医正在成长。

  赵梦远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贫嘴,不会恶化吧。

  骆贵安拍着胸脯说,有我在,恶化不了,只会好转。

  骆贵茂说,阿安,老弟,你好样的。用了骆贵安的草药敷了几天之后,他的伤势大为好转,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下田干活,可是可以干一些手中活。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来到迁居地后,他有一种紧迫感,觉得自己身上有千斤重担,他挑着族人的希望。他叫人砍来竹子,纺织箩筐等日用品。他本身就是一个篾匠,现在只不过是重操旧业,编起竹器得心应手。白手起家吃的用的都缺,什么物品都需要,自己能干什么就要干点,绝不能坐着吃闲饭。

  看到骆贵茂受伤了还不肯停歇,大家干活也更加自觉了,无须扬鞭马疾蹄。这种彼此之间的默契生成一股力量,让他们能战胜一切困难险阻。

  跟随骆家的老表杨氏被安置在离黄花井五公里之外的杨树坪,还是与龙川老家一样,老表之间相距五公里。骆家原本想与老表们住在一起,可是当地官府不准许。不过分开有分开的好,距离产生美。杨海泉当上了杨树坪的堡长。

  这年夏收,黄花井迎来了入四川后的第一次丰收。由于杨树坪的杨家老表错过了农时,夏收欠收,杨海泉带着青壮年前来黄花井帮忙收割稻谷。

  骆贵茂拍着杨海泉的肩膀说,老表,还是老表好,不用叫,都会来帮忙干农活。

  杨海泉说,阿茂哥,如果要叫的话,那就不是老表,我们是老表,世代友好,我们老表的情谊不仅在龙川会延续,而且在四川也一样延续下去,我们世世代代都是老表。这是血脉相连的老表情。

  骆贵茂给杨海泉递上茶水,说老表,你们放心,只要有我们黄花井人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老表的,我知道你们欠收了,等夏收之后,你们挑十担八担谷子回去,也可以碾米之后直接挑米回去。

  杨海泉脸露难为之情,说我们来帮忙并不是奔着借谷米而来的,你可不要误解哦。

  骆贵茂说,我们老表不讲那么多,互相帮助是正常的,谁让我们是老表呢,世世代代都是老表。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几年后,居住在黄花井附近的何姓人家眼红了,来了二十几年彪形大汉,个个磨拳擦掌凶神恶煞,好像黄花井人欠他们的一样。为首的何牛说他们何家本来就是从福地迁出来的,所以现在的黄花井属于他们何家所有,现在姓骆的耕种他们的田地,要给他们交租。

  这时,有勇有谋学有所成,已是知书达礼之人。有勇说福地,那是以前的地名,这里早就不是福地了,而是黄花井,我们从广东龙川迁居至此,这是遵从皇上的动迁令,如果你们不服,你们可以去告官。你们这伙人狂妄之极,真是岂有此理?

  何牛用力吐了一口口水,说我们何家人多,你们骆家人少,我们吃定你了,就是欺负你们怎么啦?

  骆贵茂手持长竹篙,一头削得尖锐,说骆家人听令,给我列队,准备迎战。如果你们姓何的敢动我骆家人一根毫毛,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周边有多少客家人迁居,就你们三五百号姓何的,想欺负我们骆家人,没门!

  这时,杨姓老表手持大刀赶来,说你们只要敢动一下骆家的老表,就会将姓何的剁成肉酱一样。

  看到这阵势,姓何被吓的气馁了,只好灰头丧气溜走。事后,姓何的买通官府恶人先告状,官司一直打到省城,骆家人还是打赢了官司,让姓何的彻底死了心。打赢这场官司的,正是有勇有谋两兄弟。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骆家坚守耕读传家之理念,家道隆昌,家业丰厚,考取功名者有之,做买卖经商者有之,有谋出官云南,任县令,成为当地的名门望族。迁居的骆家后人,在当地娶妻生子成家立室融入当地,但客家人的习俗也一直保留下来。他们并没有建围龙屋,而是散居在黄花井,随后又有人迁居云南贵州等地开枝散叶,骆贵平迁居云南,骆贵安迁居贵州。骆贵平由于不适应云南的气候,年过半百之后携带子孙又迁回了黄花井,说还是与阿茂哥住在一起好,心里安稳。据称,骆贵安的后人有迁居于越南。

  骆贵茂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从来不强求于人,只要你喜欢,你爱回来就回来,你爱离开就离开,我们客家人择良地而生。

  这天,年迈的骆贵茂坐在正厅上打了一个盹,梦见了龙川的黄花井,其实他不知有多想回去看一看,看一看故里的亲人们,可是他走不动了。突然,从杨树坪跑来报信的,说有一股流寇正在袭击杨树坪,老表们身家性命难保。

  骆贵茂呼地站起来,敲响铜锣,将骆家人召集起来,说骆家子侄们,我们杨树坪的老表遇到危险,土匪前来打家劫舍,我们骆家十八好汉,配十八白马,人手持一竹篙,务必将土匪赶尽杀绝。我之前警告过他们,绝不允许他们欺负我们的老表,要让土匪尝尝我们的厉害。

  骆贵茂一声令下,十八壮汉骑上白马,向杨树坪的方向飞驰而去。这里,杨家人正与土匪激战,由于土匪人多势众,杨家人渐渐处于劣势。骆家十八好汉骑白马手持竹篙加入战斗,竹篙刺向土匪哇哇大叫立马丢弃所劫之物逃命,骆家人岂能放过土匪,一直追杀了十多公里,让劫匪闻风丧胆,在之后的岁月中不敢对杨骆两姓造次。这一次打出了威风,也加深了世代老表情谊。

  2024年清明时节,龙川黄花井村张灯结彩,鞭炮声响,人们喜气洋洋,散居在各地的黄花井人团集在一起,他们拿出各自的传家宝——铁锅块,刚好凑成一个铁锅。虽然兄弟分隔已近两百年,但是他们依然讲客家话。

  骆贵茂的第六代孙骆家声是大学教授,业界泰斗,他两鬓斑白,难掩心中的喜悦。他说我们现在返回祖籍地,就像回到家里一样,我的先祖贵茂公心心相念故居地,在家谱中以文字的形式嘱托后人一定要回黄花井看看,了却他老人家的心愿。说完,他哭泣起来流泪满面跪拜列祖列宗……

      骆丁光,广东龙川人,16岁开始发表作品,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三级文学创作。创作有长篇小说《南越王赵佗在龙川》《海誓山盟》《辅警轶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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